潘安往上推了推眼镜,用特有的快语速带着些许调侃说出了这句让人惊掉下巴的话。
潘安说的“骂”,当然不是破口大骂,而是和期刊编辑辩论,据理力争。潘安不愿意看到年轻人的付出就这样被否定,他坚信自己是对的。
后来的事情也证明了他是对的。潘安不仅赢得了这场“骂战”,把论文顺利提交给了三位审稿人,而且审稿人几乎没有对文章做任何修改就全票通过,反倒是潘安和团队主动对论文进行了一番修改完善。
最终,潘安团队提出的一种基于特征域前向模型的全视场重建计算框架论文在光学领域期刊optica上顺利发表,并登上当期封面。
王爱业展示团队搭建的fd-fpm工程样机。严涛/摄
潘安是中国
科学院西安光学精密机械研究所(以下简称西安光机所)瞬态光学与光子技术国家重点实验室前沿交叉研究中心的负责人。4年前刚刚博士毕业的他如今带领着一支十余人的团队。
2014年,潘安从南京理工大学电子科学与技术专业毕业,来到西安光机所攻读研究生,2020年博士毕业后留所从事光学工程专业研究。
近期这篇论文是关于傅里叶叠层显微成像术(fpm)中的高质量成像难题的。在此之前,潘安已在这个领域深耕了近10年。读博时导师给潘安规划的大方向就是研究傅里叶叠层技术,需要完成的第一项工作任务是要复现领域内的创始篇论文,搭建出原理样机。
“那是一篇natrue子刊的文章,里面的技术细节披露得也不是很全。”潘安说。
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潘安终于成功复现出一台全手动的原理样机,“是非常简单的搭建,各种线路裸露在外,但是它可以实现功能”。
在这个过程中,潘安逐渐发现,领域内还有很多技术难题待解决,有很多果实可以摘取。同时他也发现,虽然这一技术已经提出了10年之久,却迟迟没能落地。带着这样的疑问,潘安开始去找一线的用户群体沟通。
用户反馈,虽然傅里叶叠层显微成像技术(fpm)宣称兼具速度快和成像好两大优势,但实质上这两方面单独拿出来看都没有传统技术做得好。
潘安思索了很久,决定自己做点能用得上的东西。“但要推动系统性工程走向应用还很难,主要的问题出在模型上。”他解释,既往模型都太理想化,为了尽可能贴近现实,很多研究者会将大量修正因子“丢进去”,但这样又导致整个模型太臃肿。
物理学的逻辑之一是将复杂的原理最终抽象为简单的公式,或者几个参数。例如杨振宁提出的标准模型,就是一套描述强力、弱力及电磁力这三种基本力及组成所有物质的基本粒子的优雅理论。
寻找一个“优雅”的模型成了潘安和团队的灵感来源。他打算专门组建一个攻关小队,换一个角度来解决这个难题。恰在此时,刚刚从国外毕业的一位博士张书赫申请来潘安团队访学,研究的方向与此相关。再加上潘安团队的博士生王爱业,三人一拍即合,开始共同攻克这道难题。
张书赫提出,从信息学的角度切入,在特征域而非传统的空间域做处理,从而预测模型与实际结果更为吻合,这是个很重要的创新。王爱业在之前已经完成了很多硬件搭建的工作,比如仪器封装和自动化。这样一来,团队就可以真正落地制备一台自动化的设备给用户使用。
“就这样我们确立了两大核心创意点:一个是在技术层面解决核心理论问题,另一个是在应用层面做出工程样机。”潘安介绍道。
一年后,潘安团队向光学领域内的顶级期刊optica投稿。针对fpm中的高质量成像难题,团队提出一种基于特征域前向模型的全视场重建计算框架,命名为fd-fpm。
王爱业介绍说:“fd-fpm无须分块操作即可消除全视场重建图像边缘的皱褶伪影,且无需数据预处理对各种系统误差(照明位置误差、照明强度不均匀等)以及噪声信号表现出优异的鲁棒性,实现了4.7mm直径视场的全彩色成像,最高分辨率可达336nm。”
然而让潘安没想到的是,编辑看完文章后直接拒稿,并且评价他们的工作“毫无亮点”。
得知结果后,学生们有一些彷徨,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质疑。
“学生们的内心是有一些波动的,但我当时依然很坚定地认为这项工作是非常有价值的,我们解决了行业10年来的问题。”潘安觉得,如果创始篇论文解决了从0到1的问题,那么他们团队的这篇论文可以认为是加强版的从0到1,能够真实解决落地应用的问题,给该领域带来新的增量与潜力,而不是让技术束之高阁,沦为纸面研究。
潘安写了一封驳斥对方观点的邮件发给编辑,详细介绍这项成果的意义:“我在这个领域做了10年,这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好的工作,这项工作的意义不亚于领域内首篇论文,建议对方再好好看看。”
经过几轮来回的“拉扯”,编辑最终被潘安说服,将论文送审。
送审后,三位审稿人全票通过,对文章没有进行修改就直接接收。反倒是潘安团队又主动对文章进行了一些修改完善。
论文被接收之后,潘安又联系编辑,申请刊登在杂志封面,并且专门画了几张草图。最终论文成功发表,登上了optica的封面。
为了让工作尽善尽美,这篇论文正文写了十几页,补充材料写了二十多页。“因为我们是‘草根’,并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声誉,我们只能通过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来获得别人的信任。”
对潘安团队来说,这篇论文只是个开端,如何更好地走向应用是下一步要面对的重要问题。团队目前围绕傅里叶叠层技术和相关仪器的研制设置了4个场景,潘安将其比喻为一棵大树分了4个枝,其中3个枝都是跟显微相关的。
“我们和一些医疗机构合作,解决科学仪器和医疗仪器的研发及进口化率太高的问题。fd-fpm也在做血液病异常早筛等应用上的尝试,看能否有一些新发现。”潘安说。
潘安如今的研究方向和历程,与潘安做“留子(留学生的自称)”时的经历有很大关系,更与他碰到的三位“伯乐”导师分不开。
读硕士期间去北京集中教学时,潘安遇到了史祎诗老师——一位和蔼可亲的前辈。
“史老师给我上的第一课,就是教我用科学的方法擦拭透镜。用一个简单的例子说明光学领域为什么要求精密,也让我意识到了科研的乐趣。”潘安回忆道。
第一年,潘安就得到了实验室做实验的宝贵机会。在史祎诗教授手把手指导下,潘安第二年就发表了两篇论文。
回到西安光机所后,潘安跟随实验室主任姚保利研究员从事计算光学成像技术研究。得益于之前就有叠层技术的实验基础,潘安被姚保利安排做2013年刚提出的一项新技术,即傅里叶叠层技术的研究工作。
“没想到我成了国内早期吃螃蟹的人。”潘安说,当时国内基本没有人专门做傅里叶叠层技术,他算是团队第一个从事这一技术研究的博士生。
听起来很不错,但其实这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没有人做过,也没有课题支撑。“姚保利老师眼光比较长远,这个方向虽然有挑战,但是未来也很有价值。”
2018年潘安曾在旧金山作过一场学术报告,与美国加州理工学院教授yang changhei(音译:杨昌辉)有过一面之缘。“后来有一个出国联合培养的机会,我就试着申请杨老师团队,没想到杨老师回复给我一封很长的邮件。”邮件中,杨老师说到了2018年的那场报告,并表示潘安研究的偏硬件方向与自己团队很契合,非常欢迎他加入自己的团队。就这样,潘安登上了飞往大洋彼岸的航班。
一来到加州理工,潘安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甚至还有来自各方面的歧视。
“不只是种族层面的,非名校的身份也给我造成很多困扰。但是杨老师很信任我。”杨老师非但没有把他当“外人”,还很无私地让他独立承担课题任务,潘安在这里得到了迅速成长的机会。
“2018年之前,我都没怎么发表过高水平的论文,都在三区四区‘玩’,二区论文就是我的天花板了。这之后论文水平才有了一次飞跃。”
所有“留子”的压力,潘安一样不落都经历过。他经常因为一周三次组会和研究进展上的困难在自己租住的房子里抱头痛哭,觉得人生很痛苦。但第二天还是强打精神像什么事情没发生一样去工作。
“每一名博士可能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必须有足够的承压的能力。”
好在高强度的组会也让潘安受益匪浅。“我们要求两天之内要有新东西。频繁的头脑风暴有时就像刷剧,每周更新两集。所以得不停逼着自己了解新东西。”
学期结束之后,杨老师为潘安写了推荐信,并鼓励他说“你是这个领域的专家,我已经不如你了”,希望潘安发展得更好。
这一点也影响到了潘安带学生的态度。他认为自己的教学理念是与杨老师一脉相承的,就是毫无私心地希望学生能发展得更好。“我认为老师和学生之间的理念要匹配,同时也希望学生们能在学术上独立发展、有所建树。”潘安说。
“我们团队现在虽然只有十几人,但是已经培养了4届学生,有10个光学防震平台。”潘安要求课题组里必须有多块触手可及的黑板,方便大家产生各种idea后能随时写写画画快速交流,有一个良好的氛围。
“科研的本质是用别人的钱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这就要求科学家具备责任感。在中国科学院不仅要解决有趣的问题,更要解决国家需求。”潘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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